五 相对主义的专权

       1932年,英国作家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在他的小说《美丽新世界》中曾预言说,现代主义的特点就是虚假化。在虚假的事实中,伴随着虚假的真理——或者根本就没有真理,其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没有真理,也没有立场。而事实上,今天的人只把真理视作一个如此主观的概念,以致无法从中找到普遍有效的标准。真与假的区别,似乎荡然无存。一切在某程度上都是可以商榷的。这是否是您一直要人提高警觉的相对主义吗?

显而易见,今天人们对真理的概念产生了怀疑。正确地说这概念往往被滥用。排斥异己甚至施行暴力通常会假以真理之名。因此,人多少害怕听到这就是真理,或者:我拥有真理。我们从未拥有;充其量,我们只是属于真理。毋庸置疑,在宣认真理时,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但是,若将真理视为遥不可及的东西而放弃它,那就真的贻害人间了。

大部分的现代哲学思想都认为,人没有能力获得真理。如此看来,人也没有能力认识伦理道德,因此也就不会有客观的准则。这样,人只能按照自己的主观准则行事。充其量是以大多数人的意见,作为唯一可靠的标准。但是,历史已充分地证明,众人的观点亦可导致严重的祸害,比如纳粹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制度,这些都明显地反对真理。

在选举教宗过程的开幕弥撒中,您讲道时指出,如今兴起一种相对主义的专权制这一论调不承认任何确凿的原则,而只将个人的自我与意愿作为最终的标准。

我们应该有勇气去声明:的确,人理应去寻找真理;他有可能获得真理。当然,真理是需要有一些准则去判断其真伪,并需要伴以容忍的胸怀。这样,真理会向我们展示那些恒久不变的价值,即那些使人类伟大的的价值。为此,应该重新学习与实践谦虚的美德,便能认出真理的存在,并将其作为判断的标准。

真理从不借助暴力来发挥效力,而是运用其本能。这也是若望福音的中心思想:耶稣面对比拉多,称自己就是真理,并为真理作证。祂不借用军队来捍卫真理,而是透过自己的苦难使其得以彰显,并结出丰硕的果实。

在这相对主义的世界中,一种新的异教思想已越来越强烈地制约着人们的思想与行为。多年来,我们清楚地察觉,在教会外不单是一个空间,而是有一股反教会的势力。德国的一份报刊曾写到:因为罗马教宗的观点冲击了适合这国家的‘宗教’----即是那无神的个人社会观点,所以他就应该受到判决。”难道真的就像马赛罗·培辣(Marcello Pera)所说的,目前已经出现了一种新的反宗教的气势吗?这位意大利前参议院主席所指的是一种俗世主义与基督信仰的战斗

很明显,一种新形式的相互不容忍的态度正在蔓延。现在出现了一些流行的思想准则,而且也试图要强加给所有人。这些准则也在所谓消极宽容(tolleranza negativa)的名义下逐渐地被推广延伸。比如,当时有人就说,为了消极宽容,公共地方不许放置十字架。究其实,我们是体验到一种对容忍精神的排除。因为引致宗教和基督信仰再不能以可见的形式来表达。

比如,当人以反对歧视的名义来迫使天主教会改变其关于同性恋或者祝圣女性司铎的观点时,这就意味着不允许教会再继续活出自己的身份,反而要竖立一种抽象的反面的宗教,以其作为所有人都应该顺服的专横标准。这就是所谓的自由,所谓的将人从传统中解放出来的自由。

事实上,这发展趋势是一种导致人越来越缺乏容忍性的新型宗教。这新宗教自以为是合理的,所以便适合于所有人,而且更认为自身就是那了解一切的理性。她自己就可以设立人人都应该遵守的确定的标准。

我们所面临的真正的威胁,就是假借宽容的名义来排除宽容。这种危险认为理性---所谓的西方理性,已经真正认识到真理,而且它可以施加於一切。而其实,它才是自由的敌人。所以,我认为必须要全力地揭发这种威胁。正如没有任何人是被迫成为基督徒;同样,也应该没有任何人被迫去按照这种新型宗教的规则来生活,犹如只有它才是全人类唯一的、真实的、具有约束力的宗教。

这种新型宗教所表现出的攻击性被德国明镜周刊(Spiegel)表述为无神论者的圣战。它将基督信仰讥讽为对神的幻觉;将宗教解读为一种诅咒,解读为所有战争的起源。

您曾谈及这些对教会暗里及明显的攻击。您说,现时即便没有极权体制,人们也是被迫在思想与行为上去随逐大众化的模式。对教会的攻击,现出这种迎合大众化模式的压力,本身便可称为一种真实的霸权。你这些话非常严厉。

但事实是某些行为和思想模式,被视作是唯一合理的、而所以是唯一适合于人类的。这样,基督信仰现在受着不被容忍的压力。起初,被嘲弄为一种颠倒的、错误的思维;然后,假借合理化之名,剥夺其生存的空间。

我们心须去反对把这种绝对化,表达为一种合理化。事实上,这根本就不是纯正的理性,而是对理性的限定。就是将理性规定在自然科学的领域,绝不容许任何在这领域外的事。当然,在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因宗教而起的战争,宗教也导致过暴力……

但是,无论是拿破仑或是希特勒或是在越南的美国军队,他们的战争与宗教战争没有任何的关联。相反,七十年以前,东西方的无神论体系使世界濒於破亡,这一个远离天主的时代。被美国作家路易斯·贝克莱(Louis Begley)称之为撒旦的安魂曲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由宗教所弘扬的善的强大力量仍存在,它透过许多伟大的人物,像亚西西的方济各、保尔的文生、德肋撒姆姆等得以彰显、闪烁在人类的整个历史中。相反,新的意识形态,导致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酷和蔑视。在以前,由于人们相信人是天主的肖像尚保留着对人的尊重。可是,一旦这种尊重消失了,人就会自我绝对化;因而一切都成为可行的。这样,人自身就成了真正的毁灭者。

从另一方面,是否可以这样说:一个国家在考虑到人人平等的原则下,应该有权去禁止在公共场所放置宗教标记,包括基督的十字架。这观点是可以理解的吗?

首先,我们应该问:国家为什么要排除十字架?如果基督的十字架对其他的人意味着一些不可接受或不可理解的意义,那么禁令或可加以考虑。但十字架意味着天主本身就是一个受苦的天主,祂藉着自己的苦难关心我们、爱我们。这种含义不伤害到任何的人。这是第一点。

此外,当然还有一种文化认同的问题,我们的这些国家是建基于这种文化上的。它塑造了我们的国家,并在社会内支撑着它们,并继续形成正面的价值观及决定其社会的基本架构;它限制自我为中心的思想;产生出一种合乎人道的文化。我认为,像这样的一种社会文化的表达,不可能触犯到任何人,即使是那些不愿意分享它的人。所以,它不应该被取缔。

在瑞士,公民投票反对的不是建造清真寺,而是建立清真寺的尖塔。在法国,国会禁止在公共场合戴“布尔卡”(burka)。基督徒会为此而感到高兴吗?

基督徒是有容忍心的。所以,他们会让别人去表达他们自我的方式。我们也高兴能够在波斯湾一带的国家(卡塔尔、阿布扎比、迪拜、科威特)拥有教堂。使基督徒能在教堂参与弥撒。我们也希望所有地方也都能如此。当然,在我们的国家,伊斯兰教徒同样也可以在清真寺中祈祷。

关于“布尔卡”,我觉得没有普遍禁止的理由。如果有些妇女并非自愿穿戴“布尔卡”,那它就等于是对她们的一种强制。这种做法是不可接受的。但是,如果她们是自愿穿戴“布尔卡”,我不明白为什么必须禁止她们佩戴。

在意大利,有80%的居民是领过洗的天主教徒。在葡萄牙和波兰比例是90%;在马耳他则是100%。在德国,有60%以上的居民分别属于两个基督宗教,而另一部分则属于其它基督信仰团体。毫无疑问,西方基督信仰的文化是欧洲繁荣与成功的基础。然而在今天,大部分人却甘愿被少数有影响力的人士(opinion leader)来左右。如果我们不说这是一种精神分裂的状态,那至少也是一种畸形的状态。

我视此为主要的问题。首先,到底这些人在甚么程度上是真得属于教会呢?一方面,他们渴望属于教会,不愿失掉这一生活的根基。另一方面,很明显地,他们又受到现代思潮的内在影响与塑造。一种基本的基督徒的意愿与现代世界观对人的生活的影响,尚未酝酿成熟地,相互交织在一起。在此情况下,但产生了可说是一种精神分裂,一种生存的分割。

在这两种意识没有矛盾的地方,我们该设法使它们相融。作为基督徒并不意味着思想陈旧保守,基督徒也应该与时俱进。而不是在时代进展的边缘去生活。信仰是活泼而现代化的,并培训肓与塑造成我们全部的现代特性。在这意义下,基督信仰是完全接纳现代化的。

在这方面,我们需要努力于灵性工作。我最近成立了宗座新福传委员会,便要表达出我这个信念。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努力使生活和思想都基于基督信仰之上,以便能多吸纳现代社会善良和正确的一面,而远离那些反宗教的一面。

从客观方面而论,天主教是世界上最大的组织,并有一个高效率及中央治理的系统。从中央至整个世界,她拥有12亿信徒、4000多位主教、40万名神父、数以百万的男女修会会士。此外,教会还拥有数千座大学、会院、学校和社会服务机构。在一些国家,比如德国,除了政府,教会是最大的雇主。教会不仅有永恒不变的原则作为她的优质标志,而且还拥有其独特的身份、敬礼、伦理准则,以及至圣的圣体圣事。最最重要的是,教会享有来自至高者的认受性。她可以这样来形容自己:我们是根源,是宝藏的守护者.可以说没有比这更优越的了。尽管如此,教会并没有利用这一无可比拟的潜质结出更多的果实,难道这不是很奇怪或很羞耻的现象吗?

当然,我们应该反躬自问。我们面对着两个相互排斥的精神世界:信仰的世界与世俗主义的世界。问题在于:在哪些事情上世俗主义是正确的?在哪些事情上信仰应该接受现代化模式和形象?又在哪些事情上信仰应该坚决抵制世俗主义?今天,这场激烈的战斗已延伸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第三世界国家的主教们对我说:在我们那里也同样存在着世俗主义,而它仍与古旧的生活形式吻合。

为什么那些自己承认是信徒的人,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信仰置之于行动,使其产生更大的效益呢?这点真是令人思考。最重要的,我们要尽力确保人不会忽视天主的临在;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宝藏;而后,使他们借着信仰而有能力去与世俗主义斗争,并能践行自己灵性的分辨。这正是眼前真正的艰巨任务。我们唯有利用希望和信仰的内在力,在公众领域产生影响力及影响到大众思想,以阻止社会堕入无底深渊。

我们是否可以假设,基督信仰在经历了两千年的发展后就自然会燃尽而灭了,正如人类史中的其它主要文化的命运一样呢?

如果只从表面来看,又只看着西文世界,那么这想法也不无道理。但是,如果仔细地观察,像我在与世界各地来述职的主教会晤中及在其它聚会所观察到的---基督信仰在此时此刻正以新的活力在发展着。

比如在巴西,一方面,一些其它教派在快速地发展,但它们常是带有可疑的地方。多同人许诺财富和成就。另一方面,天主公教也在复兴之中,涌现出了一些极有活力的新兴运动,如福音使者Araldi del Vangelo)的青年就热情洋溢,他们认识了基督为天主子,知道是借着祂而能生存在世上。圣保罗教区的总主教对我说,在他的城市中不断有教会的新兴运动出现。所以在那地方有革新的力量与新生命的活力。

或者我们可以想一想,教会对于非洲来说意味着什么。在人们的迷茫中,在战争带来的毁灭中,教会通常就是唯一屹立不变的事实,也是他们唯一的避难所,在它处,人道仍在,仍可以获助。教会在不断地努力,使他们能够继续生活,使病人得以照顾,使婴儿能够来到世界上并受到抚养。教会是一种强大的生命力,不断激发起新的活力,及发展新的途径。

同样,在我们的西方也不断地有一些天主教的革新活动的出现,也许它不是很明显,但也不可否认它们的存在;这些活动不是源於教会的机制或管治架构,这管治结构已是筋疲力竭而力不从心了。

这些创新的精神活力是内在的,来自青年们的喜乐。或许基督信仰将会以一种新的面孔、新的文化展现自身。基督信仰未有在世界舆论界,佔着高等地位,但它是一种生命力,没有它的支撑,其它的事物也就无法继续生存。因此,依我个人之所见所闻,基督信仰正在开始展现新活力我是很乐观的。

但是我们有时候感觉到,异教在夺回基督信仰辛勤耕耘过的范围。这现现象似乎已成了一种自然规律。

由于人自身所负的原罪,异教的精神会不断地在人心浮现,这种经验贯穿了人类的整个历史。这现象也证实了人负有原罪的真理。每当人只愿意跟随本性去行他就会再次从信仰中跌落而成为真正的异教徒。然而,天主也会不断地在人心内显示自己的临在。这是一种贯穿整个历史的斗争。正如圣奥斯定所言:世界历史就是两种爱之间的一场斗争。自私自利的爱最终会导致世界的毁灭;而对近人的爱则会让人舍弃自我。这种斗争在过去一直持续着,今天依然如此。

 

利玛窦研究中心(Centro Studi "Li Madou"): www.limado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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